Ranaldee

《Roderich 海上鋼琴師─第七夜》04

第四夜。
 
所有聽眾圍成一個圈,繞著廳堂中央的演奏琴坐著。
基爾伯特坐在鋼琴前,手指在琴鍵上飛快地來回。繼貝多芬F小調第二十三號鋼琴奏鳴曲「熱情」後,是蕭邦的四首即興曲中的第四首,幻想即興曲。
開頭的序奏幽遠而深邃,逐漸加快的同時撚起了一絲憂鬱和焦慮、也帶出了第一個段落,快速的十六音符群猶如破碎的水花瘋狂地噴灑著,好像想要宣洩那莫名的焦躁一般,踏著芭蕾般細碎的小步,彷彿意欲棄聖絕智,只留下最本能的行為衝動,手之、舞之、足之、蹈之,令人不自覺地微微蹙眉,卻又幾乎按捺不住隨著音樂輕哼的衝動──縱使似乎拋棄了所有的理性和規範,卻更加直準地、如歌地扣牢聽眾的每一根神經。原始的舞蹈漸漸緩下,轉為歌唱般優雅的中板旋律,帶點夜曲的風格,有如一首夢幻而浪漫的情歌,帶著點輕憂細細的吟唱。
吟唱並沒有維持太久,歌聲逐漸息下,步履細碎的舞蹈又重新踏起了噠噠的腳步聲,滿不在乎地轉起圈子。樂聲像是旋轉的芭蕾女伶一般越轉越快,令人頭暈目眩,幾個停格後腳步逐漸頓下,愈行愈緩、愈慢,最後靜靜地停下,只餘一聲如同道晚安的朦朧輕響。
 
基爾伯特站起身,朝如夢初醒般的觀眾鞠了躬,目光不自覺地在股掌的觀眾中巡梭。
他不在。
找他做什麼?
基爾伯特再度向觀眾致意,轉身坐回鋼琴前。
 
 

 
 
基爾伯特躺在床上,把玩著手機,有些心不在焉。
此刻在他腦海裡盤繞的並不是今晚的演出、也不是明晚預備的節目。
輕快華麗的匈牙利舞曲在他腦海裡不停地徘徊,好像隔了層紗帳一般,模模糊糊地。
 
好久沒有演奏得這麼盡興了。
 
他拋下手機,改趴在床上,百無聊賴地翻著畫著凌亂的註記、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的樂譜。
 
這樣猶豫真不像他。
 
抓了抓頭髮,基爾伯特索性扔下樂譜,隨便套上鞋,拉開門往外走。
他也不曉得自己是著了什麼魔,他只覺得自己非去不可,來到船上第四天,好像只有這個時候、在那裡才能找到對音樂最原始、最純粹的……
 
走廊上清清淡淡的,浮著柔和朦朧的樂曲──李斯特的第三號愛之夢,O lieb, so lang du lieben kaunst。
能愛就愛吧。
婉轉清麗的印色緩緩地流轉,像是情人低柔的輕語呢喃,豐富綿長的旋律宛如一支伴人入夢的情歌。
他站在門邊,大門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身形。他靠在牆上,靜靜地聆聽。
猶如月下流水一般清冷卻溫柔的旋律陡然傾瀉、下墜,回到如歌低語的低緩柔歌。
基爾伯特閉上眼,手指不自覺地凌空按著指法,忍不住勾起微笑。這首曲子他也彈過不少次,卻總是沒法彈得如此如歌似夢,好像總少了點什麼似的。
一直到樂聲息下,基爾伯特才站直身,走進演奏廳──鋼琴前的琴師頓了一下,又彈起了蕭邦的練習曲。
他勾起嘴角,和昨夜一樣走到鋼琴邊坐下,聽著炫目燦爛的樂聲,在寂靜無聲的夜色裡打轉。
 
今晚的月光特別明亮,從沒有窗簾遮掩的玻璃窗透出來,傾瀉一地流銀,好像有生命般地流洩。
 
「怎麼你好像每次看到本大爺就彈蕭邦?」語氣略帶點輕鬆的揶揄,好像真的是如此,到現在為止他已經聽了第三次,都要暈船了。
羅德理希輕輕哼了一聲,隨意彈了幾個和弦,「也許我只是純粹喜歡彈它。」
「哦?這麼說你喜歡炫技的曲子嗎?」他挑起一邊眉毛,「像是馬采巴和蕭邦的練習曲?」
「炫技與否都是人說的,」羅德理希淡淡地說,第二號愛之夢,神聖之死的旋律片片段段地跳躍,「演奏的過程不只是理解、融入,同時也是重新的詮釋和創作──不是只有技巧,」琴聲頓了一下,「只有沒有目的的創作才是真正的創作……沒有什麼作品是為了絕對的目的存在的,演奏更是如此……」
「沒有一首曲子或一場演奏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。」羅德理希偏頭看向他,「你不也在第一晚拉了帕格尼尼嗎?」
 
基爾伯特安靜了下來,靜靜地消化、思索剛剛聽到的理論。
 
朦朧輕柔的樂曲重新傾流而下,他偏了偏頭,是德布西的快樂島。
樂聲朦朧得彷彿蒙了一塊薄紗一樣,有如霧裡花、醉中月。他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幅畫,塞瑟島朝聖,據說德布西就是從這幅畫得到了靈感。傳說中愛神的島嶼,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?真像鋼琴聲所描繪的那樣嗎?輕如細羽的音符好像一點重量都沒有似地,像是無聲流動的光影一樣,濃霧漸漸破開,塞瑟島上輕快優美的日光像是最輕的紗線織成的簾幕一樣,在風中不停翻騰著,閃亮而令人神往。
也許那些樂評家們說錯了,宛如絲細的雨滴無聲輕落的音符並不只是光影細微而戲劇性的流轉,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,好像細碎的浮萍一般跳躍、打轉的音符就像是朝聖者們的船破開了雲霧,乍見塞瑟島輪廓時歡悅而耀動的心跳──那是一種更加抽象、不可名狀的描摹,一息、一瞬,每一個最細緻的變化,甚至是眼波無聲的流轉,都有如晴空萬里的平靜海面,像是深色的柔軟綢緞一般盪著最細微而柔和的波浪,化為琴弦一聲聲喜悅的顫音。
基爾伯特轉頭望向坐在鋼琴前方的羅德理希,背著月光的臉龐輪廓並不很清楚,大約可以看出他的神情專注,鏡片後的眼睛微瞇起來,嘴角似乎帶著一抹淺笑,許是月光帶來的錯覺吧,他的表情就像樂聲一樣柔和。
 
基爾伯特站了起來,挨著鋼琴。
樂聲已經息下,只有海波的聲音如夢裡餘音似地迴盪著。
 
「喂,明天來合奏看看吧。」他說,一隻手放在鋼琴上,「本大爺拉小提琴,你彈鋼琴。」
「……好啊。」
羅德理希的指尖在琴鍵上輕撫,沒有發出一點聲音,若有所思似地。
「你……」指尖停頓了一下,按了一個音,「你覺得,這架鋼琴怎麼樣?」
「鋼琴嗎?」基爾伯特彎下腰,隨手彈了幾個和弦,「很不錯啊,聲音很飽滿,低音夠渾厚、高音也很清麗。本大爺想再存個幾年錢,之後也買一架貝森朵夫的演奏琴。」
羅德理希垂著眼,輕聲喃語,「是嗎……」
他第一次近距離凝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,裡頭若有似無地好像閃爍著什麼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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